不还鸟

深情是因痛恨无情

汽水


 1.

 

    “喏,张佳乐,这个给你。”

 

    橙黄色的玻璃瓶反射着亮眼的色泽,映出眼前的人一双过分明亮的眸子。张佳乐举着透明的玻璃瓶,端到和视线齐平的位置,透过翻涌着气泡的液体看见了被路灯和汽水镀上橙黄色泽的孙哲平。

 

    K市冬天的这个夜晚比平日更冷一些。凉风嗖嗖地刮着,撩拨着两个人飘忽不定的心思。

 

    孙哲平背包里装着一沓资料、一个笔记本和U盘,随着他的步子兀自摇晃,发出寂寞的碰撞声响。在此刻空无一人的长街上显得格外清晰。

 

    远处万家灯火都黯淡,唯有这家简陋便利店还亮着昏昏欲睡的光。在看到那灯光的一瞬,孙哲平决定临时转换路线,从里面揪了一大袋方便面,顺带摸了两瓶廉价的汽水出来。

 

    张佳乐端详着橙色的孙哲平,没话找话:“呀,大孙,你变色了。”

 

    孙哲平一时没回答,一瓶汽水咕咕下肚,抹了把嘴。

 

他将空瓶子举起来给张佳乐看,却发现对方好像并没有在看自己。他的搭档已经把那瓶汽水丧气地垂在手边,微微低着头蹲在了街边,眼神飘忽在街边的某一隅处,一副丧得不行的模样。

 

其实张佳乐也数不清是第几次被约谈方婉言拒绝了。每次办公桌后的人总会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面对着眼前两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说着“你们技术确实很好,肯定会有更好的人支持的”,如此种种。

 

他承认自己的青涩和无知,承认自己不曾历经沧桑,也不得不承认,他不曾想过开头的打击竟来得那么重那么狠,让他甚至踌躇着不敢在这条路上走下去。

 

眼前突然被一只手遮挡了视线。孙哲平拿右手指尖在张佳乐眼前晃了晃,转而朝他摊平手掌。

 

“走累了?”孙哲平问。

 

   张佳乐用了点力气把自己从消极的情绪里拽出来,拉着孙哲平的手一下子跳起来:“没!”

 

孙哲平笑了笑:“行,奔二的老人了,一会悠着点走别再闪着了。”

 

“靠,你不也是。”张佳乐曲起一拳与对方结结实实碰了一下,突然感到了一些释怀。

 

他啪地一下打开汽水的瓶盖,一瞬间气泡破碎的滋滋轻微声响仿佛有某种神奇的魔力,令人想用舌尖去试探那沸腾跳动的感觉。

 

张佳乐呛着冬天的冷风,痛快地感觉到冰凉而刺激的触感滑入喉,唤醒了他内心深处很容易被满足的愉快情绪。

 

那一刻张佳乐觉得其实战队组与不组、有人或没有人支持、父母的理解或不理解都没有什么所谓。

 

    他想要的只是冬天里一瓶痛快的汽水,一家为了他而尚还营业的、卖方便面的小店,和想要站起来时,有人肯伸来的一只温暖的手掌而已。

 

2.

 

    唐昊撑着下巴坐在训练室里,感觉自己头上要长出草来。

 

    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键盘,电脑屏上随着他手指的节奏跳出无意义的字母组合和破碎的字句,就像是生活的谜底,猜不透,又争不来,显得尽力追逐的姿势都那么讽刺。

 

    有风从窗外漏进来,他烦躁地抹了把自己的头发。

 

    张扬的发丝从指尖流走。门就在这时突然开了,邹远抱着一个重量不轻的硬纸箱走进来,见了唐昊显得有几分惊讶。

 

    “你怎么没走?这都几点了?”

 

    唐昊的注意力却全被那个纸箱吸引住了。

 

    “这是什么?”

 

    邹远轻轻把纸箱放在地上:“一箱子○牌汽水,在队长宿舍的床底下不知道放了几年了,队长前两天走的时候也没清理掉,等我找个时间再扔掉吧。”

 

    “张佳乐?”唐昊快步走过去,帮邹远把纸箱拆开。

 

    里面果然是橙色瓶装的汽水,十几瓶汽水被整齐地垒成了两层,第一层却没有垒满,显然是之前开过箱,喝过几瓶的样子。

 

    汽水的牌子是前几年流行过的,但只如昙花一现,仅仅有一瞬间的风靡,近几年市场已经更新换代。唐昊印象里上一次喝这种汽水,还是在初中时代街角的小网吧里——他和别人赌一场无关紧要的竞技游戏,拆过一瓶。

 

    邹远取出一瓶,眯着眼睛看着快要褪色的生产日期:“这东西队长怎么能留到现在——过期都三四年了。”

 

    唐昊不说话,显然并不屑于关心。邹远几近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也没有了声音。

 

    提起这位前队长,二人的心理有着截然不同又都微妙不清的变化。两个人盯着纸箱,开始发呆。

 

   沉默在七赛季末的百花仿佛无处不在。

 

    过了一会唐昊才用力把纸箱推到墙角,像是推掉什么杂乱而纠缠不清的情绪一样。他深吸了一口气,看着窗外黯淡的天光,感到汽水这种释放活力、点燃热情的饮料在这个夏天分外无用。

 

3.

 

    其实“怀念”这种没用的情绪,只有在触发到某一点时才会从心底跳出来作怪。看似不痛不痒,可在某种程度上却比任何激烈的情绪都来得刻骨铭心。

 

    比如现在,张佳乐从床底拖出来那个大纸箱时,这种难以言说的情绪瞬间就淹没了他。

 

    他开始想,如果孙哲平没有那么早退役,这箱汽水他们俩早就喝完了,他就不用再面临着扔与不扔的生死抉择了。

 

    就像当他撕下宿舍里贴在床头的那张边角泛黄卷曲的三赛季夺亚的合影时,没人知道他有多么纠结。

 

    可当曾经的快乐与肆意的张扬变成如今赤裸裸的讽刺,究竟算不算是一种残忍?他看到这张照片,以前的快乐透过时光的层层过滤,留给他的却是更深的遗憾。

 

    张佳乐感觉自己就像汽水里不知疲倦的小气泡,那样执着地向上挣扎,最终却还是破裂在同一个高度。

 

    “走累了?”

 

    他好像还能听见十八岁的那个长街上孙哲平这么笑着问自己。

 

    可如今他却想点头,认真回答他:“我真的累了,不想走了。”

 

4.

 

    然而时隔一年多,当他们再次在赛场上相逢时,张佳乐却在想幸好自己没有真的停下来。

 

    预备哨声短促而尖锐地划过,割破了现实与梦境之间那张迷离的网。

 

    张佳乐抬头能看见洗得水灵灵的天空,一如十八岁那年一般谢了白云的碎屑尽数落入眼中。一切记忆安静地沸腾着,涌过观众席上寂灭的掌声,萎靡的鲜花和千军万马般的咒骂讽刺,沉进了尘埃里。

 

    他的目光捋着屏幕一寸寸向外看去。

 

    明晦相交的瞳孔里倒映着的,是曾经的主场,现在的客场。

 

    他想,倒戈相向这个词未免太诛心,不如换个来日方长,再不济还有个一如既往。一想到这里他就忍不住笑了,白云的碎屑从他眼中流了出来,重新倒流回了十八岁的那片天空里。

 

    他还能记得领奖台上的灯光落下来的时候,少年得意眉眼,嘴角弯弯,显得那么万众瞩目。有人仿佛在说:“你看,汽水的水泡会自己冒上去。这是很顺其自然的过程,有些人生来就势必会这样浮上水面去的。我觉得我们也是。”

 

    你会是个特别好的人,我们会是特别了不起的人。从遇见你的那一天,我就那样用力地相信着。

 

    就像你那么自然地对我说:“要不要和我一起来个组合”一样。

 

  命中注定。

 

    而现在,你正在对我说——“加油。”——那我就不会停止。

 

    我要用尽一切,怀着我心里一簇尚未掉落的鲜花,向你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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